吃茶来
一场雨过。空气中还闻得到凉凉的水意,厚厚的地底下滋出泥土的气息。在这一天中最养人的时候,赶紧到外面去好好享受这雨后的清新吧。
院子里,青石板桌早已被冲洗得翡翠一般绿,往外沁着凉。细细地把茶杯擦一遍,冲洗,再用热水烫过。普通白瓷杯,居然也透白如玉,晶莹温润。庭院里凉风微微,绿影摇摇——这样的夜晚,若不泡壶茶来,岂不辜负了?可今天不是周末,茶友们大都不出门的,难道只能一个人喝茶?
我拿起手机,拨了陈的号码,“来吃茶。”她说:“唉,刚走到家呢。不过既然你这么热情邀请,我就过去吧。”我再拨,华的号码,她说:“我刚陪先生散步回来,得请示一下。”电话里她忙着喊孩子睡觉,一会儿电话回过来:“我就来。”
赶忙烧水,拿出藏了许久舍不得喝的好茶,搬出舒适的沙滩椅,我且先受用这清凉的夜风好了。正是初一,没有月,天上浓黑如墨玉,夜氛中氤氲着草木的清香。还没有蛙唱虫吟,夜格外宁静。等候的时光,宁静中有些忐忑,像年轻人的约会。
“今天这么好心情啊,还搬到院子里来喝茶?”人还没见着,陈的声音已经传来。话音未落,早一步跨进来,拉开椅子坐了。陈的聪敏风趣使她经常成为朋友圈的中心,这下,她又开始四顾打量了:“哎哟,幸好邻居都关了窗,不然,咱们说什么不是大家都听得到了?”这个我倒没想到,经她这一提醒,才真觉得四下里确实太静了,即使茶友的低语,也得恐惊墙里人。不过,怕什么!“墙里佳人墙外道,墙外行人,墙里佳人笑”墙外的无心言语不也是一道让人神往的有趣风景?就算别人听了,那语声也跟虫鸣蛙唱一样,不过是嗡嗡的夜籁罢了。“有什么是别人听不得的,说说看?”篱外有人接口,是华来了。相识十数年,宾来如主,长长的腿随意地翘在篱墙上,很是惬意。谈话可以随意,泡茶的功夫却得一丝不苟。浇水,温壶,烫杯,洗茶……既号“功夫茶”,就须得下如此功夫才品得出与这尘世不同的清香来。茶香的好处在若有若无间。香太浓,那是胭脂水粉,美人身上的香气,中人易醉;香太烈,那是觥筹交错,政客席间的谋略,近人易伤。茶是山间老农,朴实纯净,一眼见底,不必有什么提防;茶是东篱隐士,清新淡雅,来去自在,不会有谁强求逼饮。茶更是书生案头的清友,寒夜客来,竹炉汤沸,绿纱窗下主客围着小火炉,手持一杯清茶,不一样的是一室温暖胜春的情怀。韦应物《寄全椒山中道士》写山中道士“涧底束荆薪,归来煮白石”的生活,散然淡然,令人神往。读着诗,心里却暗暗计划着,如果白石边上撒一把山中采来的粗茶,这茶汤定然别有滋味吧。暖暖的,绝不是郡斋中那般寒冷寂寞。
说话间,我家老王循着热闹也来了。其实家里久未如此热闹,今天是刚把茶桌从天台搬来,才格外有兴致地把聊友召家里来,平日里我也是独坐愁城,一个坐对图书罢了。甚无聊的时候,有时连书都懒得看,就打开电视呆呆地一台一台换节目,任是上百台节目居然也难找到爱看的。那时候就觉得天高地迥,宇宙无穷而人生渺小,连鱼虾麋鹿都不能为友,自怨自艾,何其凄苦。人们经常这样生活,一边厌倦着生活的单调与寂寞,另一边却不肯为自己找一条解脱的道路。趣味高尚的人,可以寄情笔墨金石,生性活泼的人,可以寄情登山玩水,而限于生活规则与责任不能出行的人,却不妨在一瓯茶中寻得人生真味。赵朴老曾有茶诗云:“七碗受至味,一壶得真趣。 空持百千偈,不如吃茶去。”吃茶品茶,茶香若有若无间,亦蕴含凡世真趣。
与其苦叹人生无聊,自怨自艾,消沉滞塞于毫无光彩的生活,不如拿起电话,拨一二朋友号码,也可以隔篱呼取邻翁一声“吃茶来”,那么来的都是凡世红尘中可以同行的快乐友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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